你的名字我的姓氏(上下)

  第一章

  1

  2001年年初，日历已然翻到了立春的日子，冬日压抑阴沉的天气渐渐散去，充满阳光的日子多了起来，整个上海都沉浸在一股明媚的春意当中。

  某个寻常的周日，一辆小轿车在高架桥上超速行驶，仿佛在逃离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此时从右辅路汇入的一辆大卡车毫无避让地冲了过来，随着巨大的撞击声，轿车由于惯性和冲击力被撞飞，在空中画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直直地撞上了隔离带，翻身落到了对面的车道。而大卡车由于有了小轿车的缓冲没有冲出车道，只是不受方向盘的控制，转了个圈，横在了车道上。

  小轿车的副驾驶位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车头引擎盖翻起，不停地冒着白烟。驾驶室的门被打开，项语秋爬了出来，咬牙忍住小腿的疼痛挪向副驾驶，只见罗婷满身是血，脸上、手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口，腹部更是流血不止。

  项语秋慌了，吃力地拖出已经昏迷的女友，按住她腹部不断流血的伤口，可血依旧像涌泉一样不断地从指缝儿间渗涌而出。项语秋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婷婷，婷婷，你醒醒！别睡，别睡，坚持住！求你了！”

  身后传来的刹车声和鸣笛声，还有人们的惊呼声，周遭嘈杂的一切项语秋都置若罔闻，只是一遍遍呼唤着罗婷的名字。

  罗婷在项语秋不断的呼喊声中渐渐醒来，虚弱地扯出一个微笑，艰难地抬手摸着他的脸：“答应我，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别说这些傻话！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项语秋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语秋，听我说……带我回家，替我向爸爸妈妈道歉……还有，孤儿院里的连心，那个失明的女孩儿……把我的眼角膜给她，这样……这样……她就能看见了……”

  “婷婷，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项语秋痛苦地摇着头。

  罗婷的呼吸声变得急促：“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她，就像……就像照顾我一样……”

  “我……”

  “答应我……”罗婷越来越虚弱，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

  项语秋艰难地点点头，哽咽道：“我……我答应你……”

  三个月后，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

  项语秋眼窝深陷，失魂落魄地站在被告席上，法庭上回荡着法官宣判的声音：“现本庭作出以下判决：一、被告人赵兵犯以危险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二、被告人赵兵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中浩、林依总计人民币三十四万零二百零七元八角四分；三、被告人项语秋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四、被告人项语秋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罗中浩、林依总计人民币三万零五百七十元六角三分。”

  听到宣判结果的项语秋没有一点儿反应，他的时间仿佛停在了罗婷出事的那一刻。

  上海的冬天向来少雪。但今年除夕的下午，天空中居然细细柔柔地飘起了雪花。风信子孤儿院的老师们忙碌而有序地准备着年夜饭，留孩子们自己在宿舍玩耍。没有老师看着的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满屋子疯跑，叠好的被子被弄散，柜子里的东西也全数被翻了出来，画画的水彩染得到处都是，孩子们的脸上、身上，都蹭得花花绿绿的。

  一位老师走进房间想看下孩子们玩得怎么样，一进去就被满屋子的混乱吓了一跳，随即用略带生气的语气说道：“你们几个赶紧去把脸洗干净！”

  听到老师的呵斥声，孩子们立刻停止了打闹，四散离去，唯独连心依然站在床上独自往墙上画画，丝毫未动。

  老师有些意外，虽说连心比别的孩子调皮些，但平日里对老师一向有礼貌，今天这是怎么了？

  老师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下，微笑着说：“连心，你先下来，和老师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

  “老师，这些都是我干的，和他们没有关系，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连心从床上爬下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

  “谁说要罚你了？告诉老师到底怎么了？”老师对连心的反应愈加疑惑。

  “我不喜欢在这里过年！”连心大声地说出了心里话，生气地转过身去。

  老师瞬间明白了缘由，走上前去抱了抱连心，柔声说道：“老师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你想，要是罗婷姐姐在这里的话，她肯定是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不是吗？”

  “老师，我知道了。”一提到罗婷，连心蔫儿了下来，嘟着小嘴承认了错误。

  训斥过孩子们后，老师又继续在厨房收拾着。小朋友们乖乖地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只有连心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些心神不宁。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薄薄的一层雪映出一片温暖的白色。连心跑到床头，打开抽屉，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小沓一元纸币全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看着房外无人，一路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绕开了老师和门卫，从大铁门旁未关严的小门逃了出去。

  由于走得太仓促，连心并没有穿太多衣服，冬日夜晚的寒风透过单薄的衣物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把身体缩成一团，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双脚，迎着冷风走到了公交站。

  大约等了10分钟，连心要乘坐的那辆车终于驶入了她的视线。上车后，连心熟练地买了车票，穿过大家的议论声，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谁家大人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来坐车。”一位大妈一边看着小连心，一边跟自己身边的阿姨说着。

  “是啊，大过年的，也不怕孩子走丢了。”大妈和阿姨的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情。

  这时，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慢慢地移到了连心身边，和她隔着一个座位，笑眯眯地凑近连心，咧出一口黄牙，问道：“小朋友，你家人呢？怎么一个人啊？”

  连心瞥了一眼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他穿着不太整洁的黑色大衣，衣角处有些发白，满脸胡楂儿，头发也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