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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河南济源人,1966年生,现就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中短篇小说集《午后的诗学》等。
《白色的乌鸦》中收录的短篇小说,也大都是第一次结集出版,这样可以免去读者重复购买的不便。内容包括林妹妹、奥斯卡超级市场、狗熊、威胁、上啊,上啊,上花轿、儿女情长……
《白色的乌鸦》是著名作家李洱的首部短篇小说自选集,其中大部分作品是首次出版。《白色的乌鸦》以一贯的李洱式幽默、荒诞的文风展示日常生活蕴藏的奇迹与悖谬,既是李洱短篇小说代表作,亦堪称中国当代短篇小说杰作。
三月底的这个周末,崔鹏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向别墅区走去。他没走大路,是从西山脚下的那条小路走过去的。春天的山坡枯木暗淡,野草泛青,别有滋味,但崔鹏却没有心思赏景,只是埋头走路。小路隐没在野草之中,酸枣树下,酸枣树刚刚吐出雀舌式的新芽,他揪了一片含在嘴里,但很快又吐掉了。他是背着手走的,大拇指上拴着一条牵引带,牵引带的那头系着一条狗。那是一条鸡娃娃狗,棕黑色的,模样就像斯皮尔伯格电影中的小恐龙。崔鹏是初中语文教师,最喜欢《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所以给狗起名林妹妹。听见林妹妹有些哼哼唧唧的,崔鹏笑了一下,转过身来。他猜对了,它果然是要解手。此刻,它的脸藏在酸枣树下,只把屁股对着他。
“林妹妹,害羞了?”崔鹏说。
“长成大姑娘了嘛。哦?原来是解大手的。”崔鹏又说。
等林妹妹解手完毕,崔鹏把它抱了起来。它像个婴儿似的,下巴很舒服地放在崔鹏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崔鹏从西装口袋里掏纸,要给它擦擦屁股。掏了半天,掏出来的是一截粉笔。他扔掉粉笔,换个手抱林妹妹,然后又到裤兜里掏。这次,他终于掏出了一张纸,但上面写满了东西。他看了看,原来上面写的是一道数学题。想起来了,那是他给儿子出的数学题:林妹妹一次产下五只小狗,其中两只公狗,三只母狗,公狗一只卖两千元,母狗一只卖三千元,请问一共卖了多少钱?儿子今年刚上一年级,已经算了三天了,仍然没能算出来。这会儿他就用那张纸给狗擦了擦屁股。
走到一片褐色的荆棘丛中,崔鹏就看到了东边的那片别墅区。那里原是村里的麦田,两年前才被房地产公司买走。别墅区的东边,是刚刚通车的五环路,站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见滚滚车流。崔鹏正要穿过那片荆棘,突然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两个学生。他们正弯腰在荆棘丛中寻找什么东西。崔鹏赶紧蹲了下来。他可不想让学生知道,他之所以提前宣布放学,就是为了给林妹妹配种。
那两个学生此刻走到一个坟头跟前,又弯下了腰。他们手拉着手,显然是在互相壮胆。看到他们拎着的可口可乐塑料瓶子,他知道了,他们原来是在逮蝎子,那瓶子就是装蝎子用的。学校门口贴有广告的,野生的蝎子一斤三十块钱。
“两位,这里有两位,very good!”其中一个男生说。
“你得给我一位。”另一个男生说。
“Why?Why?是我翻出来的呀。”
“要不是我,你一个人敢来吗?敢吗?”
两个人吵了起来,并且推推搡搡的。放在平时,崔鹏肯定要指出他们的错误,让他们知道量词用错了,不能用“位”,要用“只”。可这会儿,崔鹏却盼望他们快点滚蛋。当崔鹏看到他们很快就和好如初,手拉手又朝另一个坟头走去的时候,崔鹏真的有点急了。小区的保安,一个学生的父亲告诉他,别墅区里的鸡娃娃狗只有一只是公的,它平时呆在市区,来别墅只是度周末罢了。崔鹏想,去晚了,那只公狗被别的母狗勾引跑了,林妹妹今年可能就找不到女婿了。
但是,那两个学生,两个小混蛋,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眼下,他们来到了一个新坟跟前,花圈上的塑料花还非常鲜艳。崔鹏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周二奎的坟。周二奎是他的小学同学,在西山上偷树的时候被树给砸死了。对周二奎的声音,崔鹏是再熟悉不过了。崔鹏想,何不模仿一下周二奎的声音,吓唬他们一下呢?
“我是周二奎。”他捏着鼻孔,突然说。
那两个小家伙果然被吓住了,刚弯了一半的腰,此刻都僵在那里。被吓住的还有林妹妹,因为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它被吓得直叫唤。崔鹏赶紧握住了林妹妹的嘴。一只喜鹊一竦翅膀,从槐树的枯枝上飞了起来。两个小家伙也看见那只喜鹊,可他们竟然连喜鹊都认不出来了。 “乌,乌,乌鸦。”一个男孩说。
“我是周二奎,是个偷树贼。”崔鹏趁热打铁,又来了一句。
“鬼?魔鬼?”他们的声音都变了。
他们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撒腿就跑。在春天的山冈上,他们就像跳动的蟋蟀。石块被他们踢动,顺坡滚出去很远,发出一连串的撞击声。崔鹏这时候倒有点担心了,担心他们吓傻了。要是有两个傻瓜拉后腿,班里的平均成绩可就要下去了,期末的奖金可就指望不上了。还好,他们并没有傻掉。他远远地看见,下了山坡以后,他们是在朝家的方向跑,并且牢牢抓住手中的塑料瓶子。等他们跑远了,崔鹏赶紧朝山下走去。山地上卵石丛生,有点硌脚。他的一只胳膊紧紧抱住林妹妹,另一只手随时拨开挡在前面的荆棘、树丛、野蒿的枯秆。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好像稍晚一步,林妹妹的幸福,他的幸福,就会离他远去。P1-3
如果让你列出你心目中的十部经典短篇小说,我想我们列出的篇目可能会有很多重合。但是如果让你列出选择这十部短篇小说的理由,那理由可就是五花八门了。我们还会奇怪地发现,那些被我们看成是经典的短篇小说,又往往是突破常规的,它好像不是那么标准,要么多了一点什么,要么少了一点什么。换句话说,它好像是短篇小说史上的一个例外。
举例来说,几乎没有人怀疑辛格的《傻瓜吉姆佩尔》是短篇小说杰作。但实际上,它并不符合短篇小说的基本要求,它更像是一部长篇小说的概要,它的容量其实比辛格的很多长篇小说都要大。也几乎没有人怀疑,卡夫卡的《变形记》是一部经典,但是自古以来的文学教科书,可曾告诉过我们,小说的第一句话,就可以把一个人变成甲壳虫?世人都说短篇小说最讲究章法,开门见山,尺水兴波,冰水理论,象外之象,等等,可是不管你拿什么标准去衡量巴别尔的《骑兵军》,你都会觉得有些不对头。鲁迅的《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有两篇小说在形式上是一样的吗?
但有趣的是,面对那些数目浩繁的短篇小说,有经验的读者还是能够判断出,哪部小说写得好,哪部小说写得不好。即便隐去作者的姓名,很多时候我们也能够判断出,哪部小说只有这个时代的作家才能够写出来,哪部小说任何时代的作家都可能写出来,哪部小说虽然只有这个时代的作家才能够写出来,但是,把它放到整个文学史上,我们仍然会觉得它是一部好小说。这种现象似乎又说明了一个基本事实:我们对于短篇小说,其实还是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标准的。短篇小说的写作看上去好像没有定规,但其实还是有一个大致的规范的。
我想,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不管你的小说属于哪种风格、哪个流派、哪个主义,好的小说(不仅是短篇小说),它都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人类的基本状况。与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相比,因为短篇小说的篇幅较为短小,所以我倾向于把短篇小说看成是对人类的基本状况进行阐释的一个注脚。它既是正文的一部分,同时又独立于正文,是一个相对自足的文本。它让你目光下垂,从正文的滚滚洪流中移开,进入短暂的沉思。当你目光上扬,你的目光就会越过正文和注释之间的那条虚线,好像进入一种隔岸观火的状态。你可以过去救火,也可以借此把火焰当成焰火。在看到这个注脚之前,你对人类的基本状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但只有看了这个注脚之后,你才会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你虽然知道傻瓜充斥于人间,但是如果你不读《傻瓜吉姆佩尔》,你就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傻瓜”,原来他竟然是混乱时代的天使。你虽然知道小孩子在进入成人世界的时候,要有一个非常困难的过程,但是你只有读了乔伊斯的《阿拉比》之后,你才知道你自己当初的痛苦其实别人也有过,那其实是人类的痛苦。它在加深你的痛苦的回忆的同时,又缓解了你的痛苦,并提醒着你去体谅别人的痛苦。你只有看过了鲁迅的《在酒楼上》,才会去思考酒楼外面的那株腊梅与一个死去的女孩子手中的剪绒花可能会有什么关系,她比《阿拉比》中的那个孩子更为不幸,更不幸的还有鲁迅小说中写到的与辛格的“傻瓜”相近的中国傻瓜。
这里的几篇小说,是我从二十年来创作的短篇小说中选编出来的,它们就是我对生活和时代写下的注脚。现在请你目光下垂,请你目光上扬。
李洱
2011年8月23日
我出版过几部小说集,但这是第一部短篇小说集。
本书中收录的短篇小说,也大都是第一次结集出版,这样可以免去读者重复购买的不便。
我很喜欢阅读短篇小说。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睡觉之前,都会阅读一个短篇小说,然后带着小说中的人物进入梦乡。在梦中,我经常替作者修改小说。不怕你笑话,我曾经在梦中修改过托尔斯泰的小说,甚至修改过鲁迅的小说。当然,我在梦中修改最多的,还是我自己的小说。和长篇小说相比,短篇小说的错误往往会少一些,但它还是会有些错误需要修改。
感谢谢刚、老愚和徐蕙蕙,感谢他们的信任。
李洱
2011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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